2014年5月2日星期五

梅屋庄吉:孫中山的“幕后金主”

   同為聲氣相求的“大亞洲主義者”,庄吉迫切希望看到孫中山革命理想的實現。為此,願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——資金支持:“君舉兵,我以財政相助。”彼時,孫中山29歲,庄吉27歲。
  
   

  作為革命家的孫中山,以日本為根據地,不僅在那裡組建革命組織(同盟會、中華革命黨)、創辦機關刊物(《民報》)、籌措革命資金,革命運動失敗時,逃亡日本——其革命生涯的三分之一是在島國度過的,而且與日本朝野各界人士建立了深厚的關系。彼時與孫中山交往的日人,有政治家、實業家、大陸浪人、志士,構成復雜,背景各異,多與日本政府、軍部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,有的則干脆是大陸政策的策劃、參與者。
  用歷史學者、南開大學俞辛淳教授的話說,“(日本)大陸浪人和政治家具有兩面性,一方面同情、支持孫中山的革命運動,而另一方面又想在日本的對華政策上利用孫中山。然而,也不能說孫中山和日本人的所有交往都局限於這個框架中。”譬如,浪人宮崎滔天和志士山田良政、山田純一郎兄弟就很純粹。而梅屋庄吉與孫中山的關系更是不同尋常,“他秉承自己的理想和人生觀,傾其所有,全心全意地支援了孫中山領導的革命運動。”

  孫中山在日流亡的時間累積逾9年,所交往的日本友人不可謂不多。但礙於歷史的局限,客觀地說,雙方均有為各自國家及其緊迫的政治目標所囿之處,難免相互猜忌、防范,甚至利用,尤其與那些有官憲背景的人士的交往,想保持私誼之“純潔性”也難。可唯有與梅屋庄吉的友誼,基於共同的信仰和理想,竟奇跡般地超越了雙方各自的“國益”等現實政治的束縛,成了動蕩的革命歲月中一種“超現實”的存在。

  “君舉兵,我以財政相助”
  百年后的今天,知道梅屋庄吉的人已寥寥無幾,甚至在孫中山、宮崎滔天等知之甚深者的著作中,也鮮有提及。之所以如此,蓋因梅屋其人刻意的“低調”。他的遺物中有一隻大筆記本,上面寫著一句話:“我基於與孫文的盟約,決意參與中國革命。與此相關的日記、信件等概不對外泄露。”這既是梅屋的自律,也是其對家人的約束,因為他深知在亂世的崢嶸歲月,自己所從事的是對鄰國革命的資助,出於對革命理想的至誠和對友人孫文的信義,必須確保萬無一失。直至中日邦交正常化之后,梅屋庄吉之女梅屋千世子才把這段塵封的往事公之於世。而梅屋庄吉的名字進入公共視野,其實是在21世紀以后。尤其是辛亥革命100周年前后,中日兩國舉辦各種紀念活動,通過媒體的推介,梅屋庄吉和孫中山的交往才廣為世人所知。

  梅屋庄吉於明治維新之年(1868年)的11月26日出生於長崎市西濱町,從小被過繼給無子嗣的遠親梅屋吉五郎夫婦。養父吉五郎開了一家梅屋商店,在經營碾米的同時從事貿易,是長崎與上海之間貿易的領軍人物。長崎作為港口城市,在鎖國時代就是德川幕府指定的唯一對外通商口岸,有貿易的傳統。三菱財閥的創始人岩崎彌太郎早年在土佐藩開設的土佐商會做事,曾在梅屋商店的出租屋裡居住過,據說還曾背著年幼的庄吉四處玩耍。

  15歲時,庄吉乘自家貨輪“鶴江”號隻身赴上海、南洋游歷。在上海,頭一次見識了十裡洋場的繁華,同時也看到了白人殖民者的霸氣和中國人的卑賤,內心喚起對中國的同情。庄吉從小就有樂善好施的性格,且不圖回報。少時,每天都從店裡的錢櫃擅自拿錢,卻並不為自己的零用,而是到貧民區施舍於人。據說有一次,一位貧民臨終前,雙手合十,鄭重向庄吉托願:“梅屋家的少東家,請幫俺立塊碑吧。”庄吉慨然應允。梅屋夫婦先后領養過不少孤兒、棄兒,將他們一一撫育成人,送入社會。其中包括戴季陶與日本女人生的孩子(即蔣緯國),在戴致庄吉夫婦的信箋中,記錄著此事的經過和對夫婦的謝意。(《戴季陶在討袁運動時期對日本的認識1913—1916年》)

  經歷最初在大米投機生意上的挫折后,庄吉在新加坡開了一家照相館。后移至香港,“梅屋寫真館”就位於繁華的市中心中環一帶。19世紀末,攝影技術已臻成熟,成為面向富裕層的高級文化消費。庄吉原本就有經商的才具,加上鋪面的位置絕佳,很快便人氣了得。

  1895年仲春的一天,一位身材瘦削、著裝整飭的青年紳士光顧照相館,拍完照后,並無去意,庄吉見狀便將客人引入內室。其實,來客並非陌生人。兩天前,在一個慈善晚會上,店裡的老主顧、英國醫生詹姆斯·康德黎博士便向庄吉引薦過:孫文,康德黎博士的得意弟子。西醫書院(即今香港大學醫學院)畢業后,在澳門、廈門、廣州等地開業行醫,目下“為了一個更大的目標暫居香港”。

  有証據表明,內室密談話題廣泛,且相當深度,二人琴瑟共鳴,血脈賁張。30年后,梅屋庄吉在孫中山陵前所致的悼詞中,深情追憶了二人從邂逅、相識到交換盟約的過程:

  關於中日結好、亞洲振興乃至人類的平等之理想,我等英雄所見略同。特別是先生以為實現此理想,須先進行中國革命。如此膽識和熱忱令我感動。短暫會晤,已盟誓將來。

  同為聲氣相求的“大亞洲主義者”,庄吉迫切希望看到孫中山革命理想的實現。為此,願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——資金支持:“君舉兵,我以財政相助。”彼時,孫中山29歲,庄吉27歲。

  “革命的幕后策劃者”
  照相館密談后不久,梅屋庄吉與孫中山便開始了第一個“項目”的合作:廣州起義。庄吉多次隨孫中山一道赴穗考察,和以往有過貿易來往的中國人及幫會頭目接觸,秘密推進起義計劃。

  為確保起義成功,須採購大量武器。孫中山內心很清楚日本政府對自己所持的曖昧立場——既不得罪清廷,又覬覦革命勝利后的特殊權利,對革命派暗通款曲——他自己也有意利用這一點。他多次赴日本駐香港領事館,拜訪中川恆次郎領事,並當面委托他代為籌措步槍2.5萬支、手槍1000支。為牽制清廷,中川也有心援手,便向當時的外務省通商局長原敬(后成為首相)做了匯報,但日本政府卻採取靜觀立場,按兵不動。眼看起義的日程迫近,梅屋庄吉多方奔走,派人到澳門、廈門、新加坡等地活動,通過個人渠道籌集了數百支手槍。但遺憾的是,因電報走岔,泄露風聲,起義受挫。香港的后援部隊在廣州港口被一網打盡,陸皓東、朱貴全等起義領袖罹難,梅屋庄吉費盡心血籌集來的600支手槍也被悉數收繳。孫中山化妝成苦力,好歹從水路逃往澳門,隨后轉道香港,卻被清政府懸賞1000塊大洋追捕,情況危急。

  老師康德黎和梅屋庄吉力勸孫中山去日本避難。孫聽從二人勸告,在興中會成員鄭士良、陳少白等的陪同下,乘船赴神戶。途中得知報上已經報道了他們逃亡的消息,遂臨時決定改道橫濱。但首鼠兩端的日本政府顧及與清廷的關系,竟然拒絕了孫的避難請求。

  無奈之下,孫中山隻得投奔兄長孫眉所在的夏威夷。為表達將革命進行到底的信念,孫毅然剪去發辮。庄吉在孫出發之際,匯款1300美元,按當時的匯率計算,約折合今天的1000萬日元。

  明治維新以降,“脫亞入歐”思想滲透日人骨髓,已固化為某種意識形態。但梅屋庄吉作為“大亞洲主義者”,卻逆潮流而動,不僅對中國,對亞洲各國的獨立革命運動也抱有深切同情和莫大關注,並傾力資助。美西戰爭時,庄吉曾親自攜巨款馳援菲律賓,與菲國獨立運動領袖阿奎納多、彭塞交情深厚,還把孫中山介紹給彭塞。孫致信彭塞,從“大亞洲主義”的立場出發,高度評價菲律賓革命,主張“中國革命和菲律賓革命都是亞洲民眾攜手打倒列強的殖民侵略、爭取民族獨立富強的運動,具有相同的意義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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