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4年5月3日星期六

梅屋庄吉:孫中山的“幕后金主”

    劉檸

   梅屋庄吉為人慷慨豪爽,極其看重友情,有種日本武士道所尊崇的“潔”(Kiyoshi)的氣質。“梅屋寫真館”很快成了一個革命據點,往來進出者,多為興中會成員或日本的大陸浪人、革命志士,可謂“往來無白丁,談笑皆暴動”。由於活動日益頻密,終於引來了清廷的“關照”。加上有日人叛徒告密,說庄吉是“革命的幕后策劃者”,清政府要逮捕梅屋。

  梅屋夫婦聽到風聲,火速做好了逃亡的准備。為避免打草驚蛇,表面上仍維持照相館的正常營業。關鍵時刻,平時對興中會成員的幫助起了作用,從辦理出境手續到乘船出逃,處處有朋友暗中援手。1904年5月,梅屋夫婦順利抵達新加坡。

  投身電影業  在新加坡落定后,庄吉打出了“梅屋照相館新加坡分店”的招牌,准備重新開張。但新加坡畢竟不同於香港,如何建立新的商業模式,以繼續完成資助革命的事業,庄吉頗費了一番考量。剛好隨身行李中,有一台百代公司產的電影放映機和四卷電影膠片,庄吉想到了電影院生意,卻苦於沒有場地和發電機。此時,一些過去曾得到梅屋幫助的華僑志士們再次伸出了援手,他們提供土地、籌備器材、策劃宣傳,很短時間便搭起了一處帳篷式簡易電影院,居然有1200個座位。

  當時是默片時代。庄吉從香港帶來的膠片隻夠放映4分鐘,但觀眾卻蜂擁而至。經過初期的磨合之后,又從法國進口了新的影片拷貝,人氣攀升。庄吉不愧是長崎出身的商人,對商機的直覺、判斷異常精准,從照相館到電影院的升級、轉型相當成功。1906年6月,當在海外漂泊了12年之久的庄吉回國時,已經積累了50萬日元(相當於今天約4億日元)的巨額財富,時年36歲。

  回國后,梅屋庄吉注冊成立了“M百代商會”(M為梅屋庄吉日文拼寫中的頭一個字母),開始進軍國內電影業,后來成為著名影業公司“日活”(日本活動寫真株式會社)的前身,庄吉也成為日本電影界的領軍人物,推出很多開風氣之先的大制作,如1912年公映的、跟隨日本第一支南極探險隊“白瀨隊” 拍攝的南極探險紀錄片,成為世界最早的南極科考資料,極其珍貴。

  別后重逢  孫中山自1895年首次舉兵以來,7年間共組織了10次武裝革命,接連受挫。但孫矢志不移,屢敗屢戰,不懈抗爭,其背后始終有梅屋庄吉的影子。1911年的武昌起義成為起爆劑,革命的氣運高漲,迅速波及全國。

  庄吉接到武昌起義的電報,歡呼雀躍,立即派攝影師荻屋赴中國前線,跟蹤拍攝、記錄影像資料。僅為武昌攻防戰一役,便捐款17萬日元(折合現在的1億日元以上)。

  1913年2月,孫中山訪日,會見梅屋庄吉。這是二人闊別8年后重逢,自香港交換“君舉兵,我以財政相助”的誓言以來,已過了18載歲月。孫在日本各地巡回訪問、演講,所到之處,受到“革命英雄”般的歡迎。留下的一系列珍貴歷史照片中,庄吉均與孫並肩立於畫面中央。

  孫中山應邀參觀庄吉位於東京淺草的電影院。庄吉特意為客人安排了一場觀影會:偌大影院,隻有賓主二人落座於觀影席中央。銀幕上,是荻屋攝影師所拍攝的、由庄吉本人親自剪輯的辛亥革命紀錄片。激烈的巷戰、潰散的清兵、革命軍的急行軍、炮火硝煙中的長江沿岸……影片的結尾,是1912年元旦於南京舉行的孫中山宣誓就任中華民國大總統的盛大慶典。

  孫目不轉睛地盯著銀幕,看過一遍后,又看了第二遍。看完之后,庄吉把電影膠片鄭重贈與了孫中山。這部電影,在日本國內從未公開上映過,是庄吉專為孫中山的特別制作。對此,孫鄭重感謝:“這是民族與革命的記錄,將長久地流傳於后世。”后來,一些不時出現在歷史記錄電影中的關於辛亥革命的歷史資料,多源自這部紀錄片。
孫中山身后事  二次革命失敗后,孫中山被迫再度流亡。日本政府再次表現出機會主義的“根性”,採取了支持袁世凱的方針,外務大臣牧野伸顯下令嚴防孫文亡命日本。鑒於這種狀況,孫身邊的志士萱野長知懇請孫重新考慮避難地的問題,並建議選擇新加坡。但孫坦言道:“我應該去的地方,隻有日本。”在孫自信滿滿的背后,顯然有梅屋庄吉的鼎力支持。事實上,1913年8月8日,孫中山一行從台灣乘“信濃”號商船從門司港登陸僅10天后,便秘密住進了位於東京大久保百人町的梅屋宅邸,且一住3年,僅有犬養毅、頭山滿、宮崎滔天等極少數人知道。后在梅屋夫人的親自撮合下,孫中山與宋慶齡在此結婚,共同生活在這個寓所。

  1925年3月12日,孫中山於北京病逝,留下了“革命尚未成功,同志仍需努力”的政治遺囑,享年59歲。長子孫科給梅屋庄吉發來訃電:“父孫中山十二日晨9時去世。謹此感謝生前您給予父親的深厚情誼。”梅屋庄吉作為唯一與宋慶齡和孫科一起扶靈回南京的日本人,親手安葬了終生信賴的友人。

  孫中山死后,庄吉一度身體大不如前,連一向喜愛的盆栽也失去了興趣,把培育了20年之久的盆栽統統拋售,“整整用兩輛汽車搬運盆栽”。

  1928年4月,蔣介石再次北伐﹔6月,張作霖被日本關東軍炸死﹔國民革命軍進駐北京,北伐結束﹔12月,東北易幟,中華民國終於實現了名義上的“統一”。但與此同時,關東軍卻加緊滲透,中日關系陰雲密布,前景殊不樂觀。在這種情況下,國民政府外交部長王正廷邀請梅屋庄吉訪華,以踐國父生前“待革命成功之時,一定要邀請梅屋庄吉及其家人作為國賓前來中國”之諾言。實際上,日本政府也有意讓梅屋扮演民間大使以“斡旋和平”。

  此時,梅屋已辭去“日活”會長職務有年,年老體衰,經濟狀況也不容樂觀。但他想到與孫文逾30年的友誼及共同的革命理想,痛感在此歷史關頭,自己理應出面,以當事者的身份緬懷故人,讓孫文的思想流傳后世。於是,他傾其家產,斥重金請日本有名的店家精心制作了四尊孫中山的銅像(每尊高3.6米,重達7噸),無償捐贈中方。1929年3月,與妻女一道,作為國賓,攜首尊銅像乘船赴中國。首尊銅像安置於南京中央軍官學校內﹔后三尊隨后分別安置於廣州(中山大學)、澳門(國父紀念館)和黃埔(黃埔軍校舊址)三地。

  梅屋庄吉生前念茲在茲的最后“項目”,是投資拍攝一部反映孫中山生平的電影《大孫文》,終未能實現。孫中山歿后第9年,1934年11月23日,梅屋庄吉對日益惡化的中日關系無限憂慮,准備與時任首相的廣田弘毅會談,遏制軍部的“暴走”,在赴會的路上猝死,享年66歲。關於中國革命,庄吉隻留下了一句話:“在中國發生革命之際,與他國志士交往中,始終堅信要為一個信念而努力。”

  梅屋庄吉的葬禮上,蔣介石送來了花圈。靈柩上覆蓋著日章旗和中華民國的青天白日旗。

  資助到底有多少?  梅屋庄吉從早年起,共鳴於孫中山的政治理想,30年如一日,無私而不懈地資助孫的革命活動。由於歷史及梅屋本人的原因,庄吉生前對包括具體資助金額在內的細節並未透露。雖然一些資助項目在故人手記《永代日記》中有所記載,但對其總數並未統計,記載是否完全,也不清楚。

  長年以來,對梅屋資助孫的額度問題,有各種說法,如“1兆日元”說(兆為日本貨幣計算單位,1兆=10000億)、“2兆日元”說,不一而足,莫衷一是。

  2011年6月14日,日本歷史學者、孫文紀念館(神戶)名譽館長狹間直樹教授在《每日新聞》撰文,認為“兆元單位是事實誤認”。因為即使以“1兆日元”計的話,攤成每年的費用,也是堪與日本當時皇室預算相當的金額﹔而若以“2兆日元”計的話,則大大超過了皇室預算。說梅屋對孫文的資助居然超過了日本皇室預算,實為荒誕無稽之談,“不僅有辱梅屋庄吉對孫文革命的支援,亦會給孫文的革命史留下硬傷。”

  狹間教授的質疑本身並無問題,但他把以訛傳訛的根源歸咎於梅屋庄吉的曾外孫女小?文乃於2009年在日本出版的著作《孫中山與梅屋庄吉:推動辛亥革命的日本人》一書,卻是不對的。

  對此,小?女士已提出抗議,因為她在書中說得很清楚:“自1895年廣州起義以來,梅屋庄吉用於革命運動的武器彈藥資金、機關報的發行資金、給參與革命的志士的援助、對他們家屬的照顧、孫中山避難海外的旅費、軍票的制作、醫療救援隊的派遣、從飛機場的建設到飛機的籌備乃至孫中山銅像的制作等費用,究竟投入了多少,沒有人能知道確切的數字。”

  當然,以今天的標准來看,梅屋庄吉對孫中山的援助肯定是天文數字,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。但搞清楚包括具體金額在內的歷史細節,既是對當事者的交代與告慰,也是歷史的責任,還有賴於中日兩國的學者做更加深入的研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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