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4年11月2日星期日

《惡魔教室》現象(Die Welle)

只是短短四天,為甚麼The Third Wave可以由原本只有三十人參與的課堂活動,激變成多達二百人參加的全校活動?2008的德國電影《The Wave》嘗試用「存在價值」解釋這個現象。

《惡魔教室》(Die Welle)

有別於原文以老師Ron為中心的記事方式(原文以Ron作第一身敘事,全文只提及兩個學生的姓名,一個是自薦做保鑣的羅伯特,另一個是被二十名成員告發的艾倫。後者在文章中唯一的「舉動」是「被告發」,Ron完全沒有提及他做過甚麼。),《The Wave》大大加重了學生的「戲份」,利用他們的行為直接表述他們積極投入The Third Wave的原因。
Tim個性怪異,即使免費向同學提供大麻,仍無法打入任何圈子。但自從老師Rainer成立The Wave這個團體,企圖透過活動教學讓學生親身體會何謂獨裁統治之後,Tim終於得到了他夢寐以求的友情。在活動開始的時候,學生只是鬧著好玩,抱著一試無妨的心態參與,他們叫同樣的口號,做同樣的動作,甚至換上了同樣的制服(白襯衣),這一切明明沒有任何實際意義,卻對他們的心理產生影響,令他們自覺每一個穿著白襯衣的人都是與自己「一樣」的,彼此都是同一個團體中的成員。於是,向來視Tim為異類的Bomber及Sinan目睹Tim被別班的同學欺負時,就出現了要保護自己的人的想法,立時就衝過去教訓那兩個欺負Tim的男生。Tim之前用盡一切方法,在同學眼中依然是他者,現在只需要穿上一件白襯衣,就自動成為團體中的一員,在其他人眼中變成「有意義的存在」,不會再受到任何成員的排斥。

《惡魔教室》(Die Welle)

為了推廣The Wave,成員在城市各處貼上印有海浪符號的貼紙,又以模板及噴漆繪上同樣的符號。「被接納」對一個人來說,只是初步體然了他的存在價值,而與其他人一起為團體做點甚麼,則進一步,以主動的方式去體現自己的存在意義。所以,Tim跟其他人一樣落力地貼上一張又一張的貼紙,甚至積極地提出建議:用海浪符號蓋掉玻璃上的無政府主義符號(在第一課中,Rainer命令學生用力步操,好能吵到下面的無政府主義課無法繼續上課,某程度向學生暗示了「無政府主義課」跟他們是對立的。)。後來,眾人來到還未建成的樓宇前,Bomber隨口說若能在掛著布幕上噴上一個龐大的海浪符號,一定超帥。眾人雖然認同,卻認為這是沒可能做到的事。只有Tim,為了「完成同伴的提議」以及「為團體做點甚麼」,不顧安危爬上極高的電燈柱,甚至在警察來到,友伴嚇得四散的時候,仍偷偷躲在布幕下,等待時機。第二天,布幕上出現了全城最大的海浪圖案。Tim為團體做了其他人覺得辦不到的事,那個懸掛著的鮮紅海浪彷彿說明了他比其他成員更有勇氣,更加厲害。當意識到身邊的人不如自己,Tim不再需要他們的認同,他需要的是一個比自己強的人--The Wave的最高導領人Rainer。只有Rainer的認同,才能滿足到Tim。所以,Tim跑去Rainer的家,問可不可以做他的保鑣。

Tim由原本被其他人視為「怪物」,漸次變成比其他人「優秀」的成員,他代表了那批最激進的,在運動中改變最大的人。而外表平凡,沒異性緣,表現沒甚麼特別的Lisa則代表了那些平凡的眾生。開始的時候,Lisa只是一個平凡得毫不起眼的人,但她沒有任何不滿,沒有想過去改變,因為她明白自己無甚足取,即使努力也不可能變得像好友Karo那樣。Karo,與Lisa相反,代表了優秀的一群。她的成積得好,在課堂上總是積極表現自己,經常能得到老師的嘉許;她出生好,想去旅行就去旅行;她長得漂亮,是話劇社的女主角。在正常的社會,Karo必然成功,Lisa註定失敗。但The Wave講求「群體」,遵重團體意志遠比天資及出生背景重要。當大家都穿著白襯衫的時候,Karo認為自己穿這種衣服不好看,堅持穿著紅衣上學,被大家認為不合群。Rainer見她不合作,在叫大家幫團體改名時故意不叫一直舉手的她,待得所有學生都說完了,才讓她說出自己的提議,而最後也沒有選擇她的提案。
原本一直得到老師讚許的Karo,因為自己的「獨特」而被老師及其他學生漠視,她無法習慣這種課堂模式,也不願意讓優秀的自己變成平丟的團體成員。而一向平凡的Lisa在答問題時竟意外地得到Rainer的贊許,在The Wave中,只要投入,即使天賦欠佳,原來也有出頭的機會。而當愈來愈多人加入The Wave,這種與過去完全相反的文化就帶來更大的改變。在劇團中,Karo一開始就是女主角,沒有人質疑為甚麼會是她(她又聰明又漂亮,不是她做,還有誰可以做?),她不想來排練就可以不來,不滿其他成員也可以直接挑明。但極權統治社會講究的不是個體的才能,而是你有沒有依著指令去做。所以,導演沒有叫人去找Karo,只是簡單地下了一個命令:讓原本擔任第二女角的Maja取代Karo,並由Lisa填補Maja原本的角色。Lisa天資平庸,本來只是做路人甲乙丙,但她很「乖」,每次都有來排練,所以得到擔任要角的機會。原來天份是不重要的,人的成就不是從出生就註定了的,只要肯努力,很快就可以得到翻身的機會。明白這一點的Lisa變得自信,由原本的唯唯諾諾變得有主見,當Marco就感情問題向她訴苦的時候,從沒試過交往的她,竟然可以肯定地說:「Karo一定是怎樣怎樣想的,我是女生,所以我知道,你信我就是。」後來,她甚至敢挑戰美貌的Karo,與Marco發展出曖昧的關係。

《惡魔教室》(Die Welle)

電影透過一個課堂活動闡明人為了變成團體的一部份,而出現的異化。在第一節課的時候,有學生質疑「獨裁統治」在現代社會中再現的可能,Rainer透過The Wave證明了再現的可能。然而,電影中的獨裁統治其實一點也不「獨裁」。在〈The Third Wave〉一文中,Ron非常主觀地敘述了當年發生的事,雖然他提及活動令他由一個仁慈的人變成一個殘忍的獨裁者,但他幾乎沒有描述過自己如何「殘暴」,反而不時提出他對活動變異感到擔憂。或者,Ron就如他文章所言的那樣:「我在丘薄里高中教書的那四年,沒有人承認參加過那一次第三浪潮集會。我們確曾深入地談論並研究我們的各項行動,但到禮堂去集會 ,我們則是絕口不提,那是我們全都想遺忘的事情。」,他與學生都不想承認發生過的事,要一個人在完全不為自己說項的情況下直白,可能是一件無法做到的事。而《The Wave》則更進一步地保護老師這個角色:他不是不承認所做過的一切,而是他根本就沒做太多,絕大部份的事都是學生推動的。Rainer一開始的時候,的確是想透過活動讓學生明白獨裁在現實中再現的可能,他叫學生步操,甚至借此吵著樓下正在上課的班級,一消被樓下的老師搶走教「無政府主義」課之恨。
然而,他之後做的卻遠不如Ron。Ron主動推動The Wave的運行,他發出會員證,他設計敬禮的手勢,他要求學生告密……他利用意識形態建立一個形同獨裁政制的團體。但Rainer所做的遠不如Ron,他要求大家步操,他提議穿簡單的制服,他歧視沒有換上白襯衣的Karo,然而,在大部份情況下,他沒有擔任一個獨裁者,他只是一個順著民眾而行的領袖。例如波浪似的敬禮手勢,在〈在Third Wave〉(現實)中,是Ron想出來,叫學生跟著做的。而在《The Wave》中,則是學生自己想出來,然後Rainer說:「那好吧,那我們以後跟著做吧。」在命名方面,Ron因為念及第三浪是最強的一浪,所以把活動訂名為「The Third Wave」。而在電影中,Rainer卻讓學生透過提名及投票來決定團體的名字。會員證、迫他人入會、不准會員以外的學生進入游泳池,這一切一切都是學生「自發」,有時Rainer見大家想這樣,就說:「那好吧。」有時候,他根本不曉得學生背地裡為The Wave做了甚麼。因此,《The Wave》中的團體雖然有獨裁統治的色彩,但更大程度是一種自發的活動,不是由上而下,不是因為下邊的人仰慕頂端統活者的帶領而團結在一起。而是大家想透過成為團體的一部份得到安全感(Marco與女友Karo就The Wave吵架的時候,曾明言自己不像Karo那樣,有著良好的背景,表明他知道自己參與是為了尋求自己缺乏的認同感)。

獨裁統治,在現代社會是可行的,The Third Wave這個實驗已經證明了。而內容與獨裁體制相類的,自發性的團體主義,則每每見於日常生活當中。人怕失群,我們總是擔心被人視為奇怪的一個,總是想得到他人的認同,只有身處「團體」之中,才能感到安心。人為甚麼要趕潮流?今年流行格仔,難道就會令格仔變得更漂亮嗎?不記得是去年還是再前一年流行的酒紅色,為甚麼你要因為不再流行而收起來呢?顏色及花式有對與錯之分嗎?一起穿著同一類型的流行物,跟The Wave中大家一起穿著的白襯衣,你覺得有分別嗎?流行等於大家都認同,穿上了,即使稱不上好,但也不會被視為壞。所以這是最安全的做法,不必去考慮自身的獨特性,不必披上真正適合自己但別人不一定認同的東西,更不必冒去承受別人批評的危險。身上穿的如是,腦裡藏的也是一樣。當你提出大家都認同的點子,你受到的批評就會少,你就可以變成平凡的Lisa,胸無點墨,卻依然得到別人的欣賞。亦有些人抱著非我族類,其心必異的心態,只要立場不同,對方提多少證據都必然是錯,甚至只要對方與自己的立場不一就必然是個仆街。
或者,他們所選的立場是一個對的立場,但不代表,選定了這一邊,就代表這個人比較高尚。縱然有些人真的在為自己認同的東西努力,更多人,只是像Tim那樣為了鞏固自身價值而排除異己。對這些人來說,他們需要的只是一個讓他們自我感覺良好的團體,至於背後的理念,真心相信的甚麼,他們並不是真的在乎。
http://www.vjmedia.com.hk/articles/2014/04/04/68369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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