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5年10月25日星期日

【抗命時代】台韓民主化經驗 :堅忍與傳承— 與鍾樂偉對談(上)/ 何雪瑩

一切由《逆權大狀》開始。
七月廿六日下午,我在參加鍾樂偉主講電影《逆權大狀》的映後談。這套電影看得多少人熱淚盈眶,彷彿都是香港和中國今天的觀照。當天觀眾的問題幾乎都是圍繞著「到底韓國經驗在香港能否複製」。鍾樂偉的提示是,理解韓國抗爭史,必先從更大的背景入手。映後談完結後,我們分別沒多久,就收到各方消息:《主場新聞》結業了。
不到數小時後,我們都一起參與《主場新聞博客群》的重建。後來我回想,原本當時我們打算跟一班學生到北韓旅行,最後因事不能出發,大抵是個宿命。我們終究沒有抵達極權的國度,而留在被專制爪牙愈掐愈緊的香港,以一點點的力量,重建一片言論自由的小草地。
過幾天,我拉鍾樂偉出來飲咖啡,希望為我看完《逆權大狀》滿腦子的問號尋求解答。
重建《主場新聞博客群》的過程,沒有傷春悲秋,沒有抱怨,沒有鳩嗚,邊個得閒邊個做。鍾樂偉說,韓國民主化經驗給他最大的啟發,就是失敗後不要失去希望。
「《逆權大狀》的背景是八十年代初的韓國,遠比現時香港差。民主自由皆缺,打壓、施暴層出不窮,每次有示威和公民抗命都有鐵腕鎮壓;儘管如此,每次運動過後大家不會以為就此完結。以發生在1980年的光州事件為例,1979年10月獨裁的朴正熙總統被暗殺,以為是民主變天的一線契機,可是戒嚴令卻延續下去;韓國人期待有民主,政府反而更加獨裁,不只控制人民思想,更屠殺人民。好多人覺得無得再鬥,或者環境根本不利抗爭。但韓國人從不洩氣,光州事件以後,各地學生在困難的情況下,提醒不要記忘記光州,繼續重整力量。更多學生之餘,後來有白領、工人、教會參與,聲勢更加壯大,將悲情轉化成力量,延續下去。」
光州
光州事變
韓國公民社會在獨立後發展起來,但獨裁政府並從未對控制公民社會有半點鬆懈。「政府力量當然龐大,但覺得無得鬥不代表放棄。韓國政府連生活都要管。70年代朴正熙時代的維新憲法,連頭髮和裙子長短也要控制,人民覺得完全無自由,憲法明明保障自由,但為何國家連私人事務也要管?他們從沒放棄討論這些事情。由70年代起,整個亞洲和歐美瀰漫著鬥爭和自由思潮,他們吸收西方的自由思想,從沒停止尋求答案,每次運動一波未平一波又起,從未停止,不會甘心被鎮壓便放棄。於是鎮壓後他們加入新元素,由小眾變成主流運動,社會推翻軍人獨裁的聲勢不斷壯大,也有新的衝擊。」
「每次革命以後他們以為有民主,但每次都落空,但他們不會因此放棄。即使直到今天,我問一些韓國社會運動朋友會否因朴槿惠當選而沮喪。他們說一班朋友在朴當選之夜飲酒,失望了一會兒之後決心從今天起加緊監察政府,他們會承擔責任,但不會因此覺得無希望。香港人每次遇上事情,都會嘆氣說大勢已去,韓國永遠都會好硬淨,接受失敗,但不服輸。政府控制公民社會,禁止集會、出版,於是他們偷偷做,好多地下報紙和地下電台。」
不過鍾樂偉認為,夾硬要將韓國抗爭模式複製到香港並不實際。「80年代時是個非常浪漫的時代,民主運動不缺激情,所以我覺得今天的香港跟當天韓國的客觀條件很難比較。畢竟九十年代開始新自由主義當道,人們較少追求崇高、理論化的價值。中國、韓國和香港今天咁有錢,但大家反而較少追求民主自由。」
「政權很容易以物質條件麻痺人們對價值的追求,但當每件事回歸到最根本的價值,其實大家都非常渴望得到這些價值,只是不如80年代那麼豁出去地追求,不願犧牴,這是相當悲哀。當年韓國上百萬人示威,你不認為今天香港會出現這個場面。今天爭取民主已不能如以前上街曬馬,當年獨裁者不懂應付百萬人上街的場面,他們今天學精了,將社會變得愈fragmented愈好,不會有好多人上街,於是以為社會大多數人不認同民主、自由的價值,這就是今天半威權政府最懂得玩的技倆。韓國經驗的精神可以借鑑,每次運動即使失敗。都會想盡方法把momentum延續下去,將不同運動連結,針對一個矛頭,令大家都知道所有問題都是源於獨裁政府。革命二字其實總未離開韓國。 」
鍾樂偉反問我台灣民主化的經驗。當時我思考了很久,也說不出太多話。一般的所謂宏觀分析告訴我們,台灣民主化主要因為是外交被孤立(1971年退出聯合國)、美國施壓、時任總統蔣經國良心發現;民主化理論會分析,當經濟發展、中產階級興起、教育普及、都市化成熟,都是民主轉型的有利條件。但我絕不願意將白色恐怖的主事人蔣經國說成民主英雄,更重要的是,如果我會訴諸以上這些客觀因素,它們在今天的香港絕不能複製,那香港人是否要坐以待弊?而且70及80年代台灣黨外人士為了爭取民主,「拋頭顱、灑熱血」不是顯示決心的口號,而是實實在在發生的事。《逆權大狀》裡嚴刑拷問的場面,當時家常便飯。有個問題我想很多人在心裡面想過,卻不敢說出口:「是否要開第一槍,流第一滴血,抗爭才有可能成功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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